後來,我和先生搬到高雄,這是我有生以來,第一次離開父母;又在毫無心理準備之下生了老三,自此我發覺我的家竟不曾乾淨過,我也成為蓬頭垢面的黃臉婆,不管我是如何認真,情況沒有絲毫改變。突然間,我瞭解母親的偉大,對母親生起極大的懺悔心。
對父親更是不孝,我一向不滿父親仗著自己讀過一些書就看不起母親的態度。這還不打緊,父親對許多事情的處理方式,都讓我無地自容。
記憶中,如果有同學來我家聊天超過十分鐘,父親就會瞪著大眼睛,盯著對方一直看,超過二十分鐘還不走,父親就會對著人罵:「我看你是完蛋了,你的生命沒一點價值。」
高中畢業典禮,我代表畢業生致答辭,父親順理成章的成為家長致辭代表,我親愛的爸爸竟狠狠的在臺上說了五十分鐘的道理。我依稀記得校長和教務主任的臉越來越青,同學的眼光越來越氣,我好想大喊:「爸!求求您!別說了。」
身為家裏的第一個大學生,父親的喜悅是可以想像的,他義不容辭的要陪我註冊。在炎熱的八月,父親穿上他最體面的西裝,結上領帶,我想父親是熱昏頭了,他要求教官:軍訓裙一定要膝下 五公分 !
不論教官怎麼解釋,父親都不為所動,因為他母親告訴他,有家教的女孩是不能露膝的。教官看老先生汗流浹背,後面又一堆學生等著註冊,只有勉強答應,這也使我成為校園名人。
幾乎從大三開始,我就不和父親說話,斷斷續續地持續了若干年。後來結婚生子,雖然已經不恨父親了,但因為長久的冷漠,也不知該說什麼。
一直到今年的父親節,我回家探望父親,要我的兒子祝外公:父親節快樂,我兒子興匆匆地喊:「阿公!父親節快樂。」我爸爸回答:「阿公節快樂!」
兒子突然覺得怪怪的,他回頭問我:「媽,您為什麼每次都叫我去跟阿公說,您都沒有跟您的爸爸說:父親節快樂!」我當時慚愧得無地自容,頭也不敢抬就敷衍地說:「爸,父親節快樂!」
十一月二十八日我回台南探望父母,發現父親病重,父親拄著拐杖走到餐桌邊坐下〈餐桌距離父親的臥房最近〉,他痛苦地擠出幾句話:「我的兩條腿痛得不能動,胃也脹得難過」
我抬頭望望他,以我認為孝順的態度詢問他的病情,但我心裏想的是:「爸爸不是從臥房走到餐廳了嗎?」
回到家,我帶著三個兒子到操場看落葉,我重複地對著孩子說:「葉子黃了就會掉下來,這樣新的葉子才會長出來!」
突然間,我哭了起來。黃葉子掉下來,新葉子會長出來!但是,我只有一個父親,萬一父親走了,我怎麼辦?第一次我感受到我是如此需要父親。
十二月五日 ,父親病重住進醫院,我緊緊握著父親的手,父親八十歲,我三十六歲,我第一次體會出他對我的愛,我知道他老人家早就原諒我了,父母何曾怨過孩子?
參加皈依法會,隨處可見的是「孝悌」二字,似乎處處提醒我這個麻木不仁的孩子,報恩的日子不多了。我把父母小心的帶在心上,我攙著父親的手皈依、供燈,我輕輕放慢步,因為放在心上的是一個八十歲中風的爸爸,和六十五歲的媽媽。
如果不是有這麼好的師長、這麼美的團體,我終其一生,也體會不出父母的愛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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