每次經過城隍廟的時候,都忍不住被那裡亂七八糟的小玩意兒吸引,而逗留好一會兒。
最吸引人的莫過於是那些賣古玩的小店,門面雖然小,常會有些讓人意想不到的奇形怪狀的東西陳列其中。
有人說古錢幣,用紅絲繩串起來繫在手腕上,可以辟邪。本來並不在意,但經不起朋友們種種迷信言論,不如就抽空去尋一個罷。
那天路過城隍廟的時候已經晚了,沿街的小攤兒早沒有了,那些小古玩店也都上了門板,彎曲的小巷裡就我一個人的腳步聲,我忍不住走快起來。
忽然看見一個街口拐角處有一個從沒注意過的小店還半敞著門,裡面隱約透著些燈光,似乎還沒關門。
門楣上寫著三個篆字「一念齋」,我有些意外地在門口躊躇了一會兒,不知道現 在只為了一個小小的錢幣進去,是否會遭老闆的眼色。
「進來吧,」一個老人的聲音從門內傳出,「進來看看。」
既然招呼我了,我連忙跨入門檻。在店堂一旁的桌上點著一支舊式的油燈,暗暗的燈光下,我看到招呼我的,果然是個老人,很老的老人。
他臉上的皺紋是那樣的密集,密集到我都懷疑他的年齡大概比這個店裡很多東西的歲月都長。
恍惚的燈光下,老人的臉色似乎有些鬱鬱,但還是熱絡地招呼我「你想要些什麼,年輕人?」
「啊,我想看看古錢幣。」
「是嗎?」老人用手指指店堂的後面,「那裡有很多歷代的古幣,您可以入內慢慢挑選。」
「不,不,」我知道他認為我是古幣收藏者了,「我只是想隨便買一個小錢幣,用紅繩栓在手上,辟邪的那種… 」
「是這樣阿」老人慢悠悠的說,「你看那邊」他指著一個角落裡,擺放著一個破舊的籐籃,裡面亂糟糟地堆了數百個銅錢,「那裡都是些別人挑剩下,不值錢的東西,你就選個看得中的吧,只要10 塊錢一個。」
不知怎的,覺得老人在說這些話時,眼睛微微發亮,似乎在期盼什麼?
我隨便翻動了一下,忽然,有個暗金色的銅幣躍入我的眼簾,我拿起它細看。
很奇怪的一個古幣,內方外圓的傳統中國銅板式樣,但是正反兩面卻沒有一個漢字,正面彎彎曲曲地刻著一些蝌蚪文樣的字體,反面是兩支交錯的枝葉蔓密的花朵,也不知是什麼花。
籃子裡就這一個銅幣是這樣怪怪的,我忍不住拿在手上多看了幾眼。
「我拿絲線給您串上吧。」老人沒聲沒息地站在我身後,忽然開口嚇了我一跳,他似乎知道我很中意手上的這個古幣,手上拿著紅絲線望著我。
「好的,好的,」不知怎麼的,我覺得老人好像很希望我買下這個古幣,給您錢」我遞給他錢,轉身向門口出去。
「您走好…… 」邁出門口的時候,聽見老人的道別聲,扭頭想回他一聲再見,卻發現他已經消失在黑黑的後店堂裡,店堂裡只剩下桌上的油燈忽閃著。
「年紀這麼大,動作倒挺快!」我想。
過了約一星期,有一位久未見面的朋友來家吃晚飯,我知道他熱衷於錢幣的收藏,就把繫在手上的古幣給他看,問問他是否知道上面寫的是什麼?
他仔細地端詳了半天,突然驚訝地大喊起來:「嘿,你從哪裡搞到這個東西的?」
「怎麼著,不就是一個舊銅幣嗎 ?
「可你知道嗎?如果沒記錯的話,這應該是一個值錢的古印度王朝錢幣。
你等一下,我打個電話給我的朋友,再問他一下。」
他急忙地打電話給一個收藏協會的會長,請對方立刻過來一次。
「有必要嗎 ?我只花了 10 元錢從那個破地方揀來的,你把會長請來,可別讓人笑掉大牙啊!」
「有必要,有必要,」朋友一臉的正經,「如果他的看法和我一樣的話,你可就發財了,這個古幣可能價值好幾萬呢!你只花了10 元,很正常,本來真正懂古幣收藏的人就不多嘛。」
「不會吧,哪有這種好事?」
不久他的朋友抱著一本厚厚的圖冊,氣喘吁吁地來了。
他從身上掏出放大鏡從我手上小心翼翼地取下那個古幣,很認真地觀察起來。
他翻開那一大本圖冊,拿著古幣比對了半天,然後抬起頭說:「不錯,這的確是一個非常珍貴的古印度錢幣,叫做曼佗羅銅幣,當今世上絕不會超過 10 枚。」
會長認真地轉向我,「如果你願意,我馬上可以填寫張 5 萬元的支票給你,請你把它轉讓給我吧。」
我結結巴巴地問:「您確定沒有搞錯吧,它真的值那麼多錢?」
會長拿出一本支票,用筆在上面寫下了「伍萬元整」字樣,然後推到我面前說 ;
「這是古印度迦葉王執政時鑄造的錢幣,但並非為流通所用。迦葉王為安撫民生,宏揚佛法,特鑄此幣,提醒人民要一心向善,不要為惡念纏身而迷失本性。它反面的花朵就是著名的曼佗羅花,象徵萬惡之本源,以警惕人們,正面是梵文,大意是財富往往引人走向邪惡,而善惡就在人們的一念之間…… 」
「一念之間?」那個小古玩店的名字好像就叫『一念齋』,兩者間是否有什麼關係呢?」
我動心地看著那張支票,可心裡又隱隱覺得不太妥當,「這樣,對那個古玩店的老人是否不太公平啊?他大概是年歲大了,把這麼值錢的東西弄混了,賤賣給我了?」
我有點猶豫,「讓我再想想…… 」
會長說 ;「沒關係,我的支票就留在你這裡,你考慮幾天都行,想清楚了再通知我,我們先走了。」
我握著那個古幣,再一次仔細地端詳它。
在我手心裡,它散發著暗暗的金色,栩栩如生的曼佗羅花交織在一起,彎曲的枝葉好像含苞待放的花般舒展著,誘惑著我。
會長的話在我耳畔迴響:「財富往往引人入邪惡,善惡就在人們的一念之間…… 」
我決定把古幣賣給會長,但在通知他之前,我決定先去古玩店把這事告訴那個老人,我想我願意把這筆錢分一半給他,如果是他搞錯了,想收回這古幣也可以,但也得付給我貳萬伍仟元錢。
「這樣,我可以心安理得地發筆財,也沒虧待那個老人。」
看看時間,將近10 點了,和上次買古幣的時間差不多。『一念齋』應該還開著門吧?」
其他的店舖都歇業了,只有那家『一念齋』,和上次一樣,透著黯淡的燈光。
我急忙邁進去,老人仍然是一臉的鬱色,似乎經歷了很多的痛苦。
聽見我進門,他抬起頭。「你又來買古幣?」
我把所有的事向他解釋了一遍,然後把支票和古幣都拿出來放桌上給他看,以証明我沒有胡說。
老人安靜地聽我訴說,臉上縱橫的皺紋慢慢舒展開,鬱色一掃而空,取而代之的是如同新生兒般的喜悅,可是他似乎並非高興於這筆意外之財,因為他沒有仔細去看那張支票,而是站起身望著天空(天花板?)喃喃自語:「我佛慈悲,終得解脫,我佛慈悲,終得解脫… 」一邊直往後廳堂走進去。
我站在那裡,看他也不理會我,就走向通往後廳堂裡,「喂,老先生,那您是收回這古幣呢,還是讓我賣給別人?」沒有人理我,通往後廳堂的門黑忽忽的,我看不清老人在哪裡。
「喂,喂,老先生,」我忽然覺得好像只有我一個人在這整個店裡,老人好像突然消失了,融合在後廳堂那一片黑暗裡,我為這突如其來的感覺有些頭皮發麻。
「喂,那我明天兌了現金,再給您送來?」我試探著有往門裡喊了聲,還是沒有人理我,我拿起支票和古幣趕緊離開了古玩店。
第二天,我先聯繫了會長,讓他過來把古幣取走了。我想不管那老人是消失也好,還是興奮也好,反正沒有反對我把古幣賣掉,我把支票兌成現金又往『一念齋』趕去。
我就站在小古玩店的門口,迎接我的是一位中年婦人,她笑盈盈地招呼我。「我不是來買東西的,我是昨晚說好今天來付錢的。」
「付錢?付什麼錢?」婦人一臉的疑惑。
我想那位老先生可能沒有告訴她昨天的事,於是我說:「 請妳讓昨晚店裡那位老先生出來一下好嗎?我跟他都說過… 」
婦人仍是一臉的疑惑,「老先生?這裡只有我一個人做主啊,連工人都沒請一個,再說,我這店每天不到6 點就關門了,您別是找錯地方了?」
我退出門外,抬頭仔細地看,沒錯啊,門楣上『一念齋』三個鍍金的字閃閃發亮,雖然對周遭沒什麼具體印象,但畢竟來了兩次,應該不會弄錯啊?我又走進門,「這裡還有第二家名叫『一念齋』的嗎?」
「沒有了,整個城隍廟就我一家叫這名。」婦人說。
這下真的感到頭暈了,我伸手到內側袋,那厚厚的一疊人民幣提醒我並不是在夢遊啊。
於是,把事情從頭至尾向婦人說了一遍,當聽到「曼佗羅銅幣」時,婦人忽然說道:「曼佗羅銅幣?是不是正面刻著梵文,反面刻著曼佗羅花的一枚古幣?」
「對啊。」
「這個我知道,它可是我父親最心愛的東西之一啊,怎麼…… ?」
「那昨晚的那位老先生,一定是您父親了,您快請他出來。」
婦人聽了我這話,臉上卻現出害怕的神情來,將眼光投向廳堂的一個屋角,喃喃道:「不會的,不會的,我父親他,他…… 」
順著她的眼光望去,屋內的角落裡掛著一幅從未留意過的黑框照片,照片中正是那位滿臉皺紋的老人,鬱鬱的神色,讓我覺得有一股寒意從腳跟升起,「那,那個是您父親?」
「是啊,家父過世已經三年多了...我父親當年曾對我說過,曼佗羅古幣是他用很卑鄙的手段得來,他明知那是一枚很珍貴值錢的古幣,卻趁人之危以廉價購得,以致耽誤了別人性命。
後來,為了此事,他經常為噩夢所擾,整日鬱鬱不振,常對我說,他日必會遭到報應。
果然,前幾年他去世之後,我找遍整個店堂都再沒見過那枚古幣,卻常夢見父親在地獄裡深受折磨,不得超升,在夢裡他對我說,只有再找到一個不貪心曼佗羅古幣價值的人,他才能得到輪迴,可是幾年了,他都沒有能找到 …… 」
我佛慈悲……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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